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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卢卡奇文化批判理论的内在逻辑

发布时间:2023-05-05 08:31:40

  摘    要:卢卡奇文化批判理论的形成和发展,先后经历了以文艺美学批判、物化批判、意识形态批判和日常生活批判为理论重心的几个阶段,并表现为文艺美学批判理论、物化批判理论、意识形态批判理论和日常生活批判理论等具体的理论样态。然而,不同的具体理论样态彼此之间并不是孤立的,它们存在着紧密的逻辑关系。具体来说,文艺美学批判是物化批判与意识形态批判的理论铺垫,物化批判与意识形态批判具有内在统一性,日常生活批判是对物化批判与意识形态批判的发展。不同向度的具体理论样态有机统一,共同构成卢卡奇以资本主义为批判对象的文化批判理论。重新认识卢卡奇的文化批判理论并发掘其当代价值,对把握国外马克思主义文化批判理论的演进逻辑,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关键词:卢卡奇;文化批判;文艺美学批判;物化批判;意识形态批判;日常生活批判;

  

  On the Inner Logic of Lukacs' Cultural Criticism Theory

  

  Chen Shilin Qu Zhi

  

  Zhongnan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Law

  

  Abstract:The form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Lukács' cultural criticism theory has gone through several stages with its theoretical focuses on criticism of literary aesthetics, reification critique, ideological criticism and the critique of everyday life respectively, which are consequently expressed as specific theories such as critical theory of literary aesthetics, critical theory of reification, critical theory of ideology, and critical theory of daily life. However, those expressions of specific theories are not isolated but logically connected. Specifically, the criticism of literary aesthetics is the theoretical foreshadowing of reification critique and ideological criticism, which share a common intrinsic unity, while the criticism of daily life is the development of reification critique and ideological criticism. The specific theoretical expressions in different dimensions are organically unified, and jointly constitute Lukacs' cultural criticism theory with capitalism being the object of criticism. A revisit of Lukacs' cultural criticism theory and exploration of its contemporary value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for grasping the oversea evolution logic of Marxist cultural criticism theory.

  

  Keyword:

  

  Lukács; cultural criticism; criticism of literary aesthetics; reification critique; ideological criticism; the critique of everyday life;

  

  卢卡奇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奠基人之一,其文化批判理论的形成和发展,先后经历了分别以文艺美学批判、物化批判、意识形态批判和日常生活批判为理论重心的几个阶段,在不同阶段各有其理论特色,并表现为文艺美学批判理论、物化批判理论、意识形态批判理论和日常生活批判理论等具体的理论样态。既往学术界较为关注卢卡奇的物化批判理论和意识形态批判理论等内容,而对卢卡奇早期的文艺美学批判理论和后期的日常生活批判理论的研究不够重视,特别是从整体上把握卢卡奇的文化批判理论,厘清文艺美学批判、物化批判、意识形态批判和日常生活批判之间的逻辑关系方面存在不足。在卢卡奇的文化批判理论中,文艺美学批判是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的理论铺垫,物化批判与意识形态批判具有内在的统一性,日常生活批判则是对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的发展,不同向度的具体理论样态的有机统一,共同构成了卢卡奇以资本主义为批判对象的文化批判理论。重新认识卢卡奇的文化批判理论并发掘其当代价值,对把握国外马克思主义文化批判理论的演进逻辑,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一、文艺美学批判是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的理论铺垫

  

  文艺美学批判是卢卡奇在前马克思主义时期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理论重心,但在转变为马克思主义者的过程中,他将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理论重心转向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文艺美学批判是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的理论铺垫,是因为卢卡奇在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中将变革社会的主体力量规定为无产阶级,这得益于他在文艺美学批判中对个体局限性的反思;在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中将总体性辩证法视为把握总体的方法,是建立在对文艺美学批判中文学艺术形式反省的基础上的;在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中将无产阶级的政治实践作为解决资本主义社会现存危机的根本途径,是针对文艺美学批判中艺术救赎策略的批判性思考而得出的必然结论。

  

  首先,卢卡奇在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中将变革社会的主体力量规定为无产阶级,这得益于他在文艺美学批判中对个体局限性的反思。在前马克思主义时期的文艺美学批判中,“孤独的个体”是卢卡奇关注的焦点,在他眼里,个体是高贵的存在物。为了强调个体的重要性,卢卡奇曾这样谈论道:“小说在开端和结尾之间包括了其总体的本质,并以此把一个人提高到无限的高度,这种个人通过其体验必定会创造一个整体的世界,并使被创造的事物得以保持平衡。”[1](P74)卢卡奇在文艺美学批判中谈论了戏剧这种文学艺术形式,然而,他却认为只有孤独的人才能与戏剧相匹配,这是因为,“绝对孤独的人的语言是诗性的、充满抒情的,它是独白的”[2](P20)。不仅如此,戏剧的表现形式(对话)的首要前提是孤独的人群,如他所言:“戏剧的表现形式——对话——却以这种孤独的人群为首要前提,因为只有这样才会有多个声音,才是真正的对话和戏剧。”[2](P20)可以说,上述分析清楚地展现了卢卡奇对个体的重视。

  

  然而,对个体价值的肯定并不意味着它可以成为变革现实社会的真正主体。对此,卢卡奇认为:“个体决不能成为事物的尺度,这是因为个体面对的是必定作为僵化事物的集合体的客观现实。个体发现这些事物是已经存在的、一成不变的。面对这样的事物,个体只能作出承认或者拒绝的主观判断。只有阶级(而不是‘类’,类只是按照直观的精神塑造出来的神秘化的个体)才能和现实的总体发生关系并起到实际上的改造作用。”[3](P294)包括广大的知识分子在内的个体,虽然可以通过文字的形式表达对现实的不满,但他们往往扮演的是伦理层面的判断者,缺乏变革现实的力量。卢卡奇在早期的文艺美学批判中曾寄希望于通过发挥个体的力量,凭借文学艺术形式批判异化的社会现实,以解救个体的危机。但是,文学艺术形式在实质上是一种浪漫主义的反对资本主义的形式。浪漫主义之“浪漫”表现在,它重视个人体验、强调直觉和情感,仅仅借助文学艺术形式表达对现存事物的思考,“浪漫主义观念的特征表现在它痛苦地确信,在现实中缺少某种人类的基本价值观念,这些价值观念已被异化了,目前所丧失的东西在过去还是存在的。浪漫主义者们想象这些异化现象来源于资本主义社会,所以他们对前资本主义的社会,或者至少是对资本主义制度还不象现在这样发展的社会抱有一种思念的情绪”[4](P35)。“浪漫主义的反资本主义”在仅仅关注个体时,不可避免地面临着无力改变现实的实践困境,这也反映了单个个体在解救社会危机上存在的局限性。基于对个体在解决现实问题上面临的局限性的反思,卢卡奇决定重新寻找社会变革的主体力量。在转变为马克思主义者的过程中,卢卡奇将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转向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并认识到无产阶级是真正的主客体的统一,他们能够从总体上认识资本主义社会并致力于通过阶级革命解决现实问题。

  

  其次,卢卡奇在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中将总体性辩证法视为把握总体的方法,是建立在对文艺美学批判中文学艺术形式反省的基础上的。卢卡奇认为,总体文化的式微在资本主义社会表现得较为明显,总体性的式微,意味着人与世界之间产生了距离,原先具有的统一性被瓦解。卢卡奇曾对比了古希腊世界和现代资产阶级世界,认为荷马史诗世界和古希腊世界的文化结构表现为一种统一的文化,这种统一的文化以总体为标志,即“希腊人形而上地生活于其中的领域比我们的领域要小:所以我们绝不会逼真地置身其中,更确切地说:这个领域的完整性构成了他们生活的先验本性”[1](P24)。然而,与荷马史诗世界和古希腊世界不同的是,现代资产阶级世界是一个破碎化的世界,它们的统一性被瓦解,总体文化在其中丧失了存在的根基,至此也就不再有自发存在的总体。面临着这种情况,卢卡奇在早期的文艺美学批判中,将文学艺术形式视为把握总体问题的方法,并且认为小说这种艺术形式担负着把握总体并重构总体性的重任。卢卡奇谈道:“史诗和小说,伟大史诗的两种客体形式,并不是按照创作态度,而是按照它们在创作时所发现的历史哲学事实区分开来的。小说是这样一个时代的史诗,对这个时代来说,生活的外延整体不再是显而易见的了,感性的生活内在性已经变成了难题,但这个时代仍有对总体的信念。”[1](P49)小说直接反映破碎化的资本主义世界,它不仅表达着个体对总体性的渴望,也刻画着个体对总体性的内在信念。在总体性缺失的资本主义社会,隐藏着一种总体性,小说充当着揭示和建构隐藏的总体性的角色,在揭示生活的总体性的过程中,小说的主人公是十分重要的,它更像是一个探索者不断地去摸索。此外,小说中的反讽原则能够实现对现实社会的抗争,通过这种批判和否定能重新建构与周围世界的同一。

  

  但是,小说等文学艺术形式对总体的把握是虚幻的,它只能抽象地揭示出现实中存在的异化关系,其建构的总体性只是个体在心灵世界的内在体验,现实的总体性并没有被建构出来。卢卡奇通过文学艺术形式建构的总体性,在实质上是一种主观上的总体性,这种总体性存在于文学艺术中,读者借助阅读小说,观众借助欣赏戏剧,体会到创作者建构的总体性,并最终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重塑一种具有总体性的图景。从这个角度来讲,这种总体性只是单纯地存在于艺术领域和个体的主观精神世界。不仅如此,卢卡奇在前马克思主义时期强调对总体性的重建,这种总体性在本质上是一种“浪漫的总体性”,它通往一种具有乌托邦性质的总体性的生活。基于对文艺美学批判中文学艺术形式在把握总体问题上的局限性的反省,卢卡奇在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中走向了“具体的总体性”,他认识到,要现实地把握总体性,必须采用总体性辩证法。

  

  最后,卢卡奇在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中将无产阶级的政治实践作为解决资本主义社会现存危机的根本途径,是针对文艺美学批判中艺术救赎策略的批判性思考而得出的必然结论。艺术最初的使命只在于为人类带来感觉上的愉悦,随着自身的不断发展,艺术的批判价值和救赎功能逐渐得以展现,艺术不再仅仅满足于具有一种否定现实的原则,而是直接否定现实本身。韦伯曾言:“在生命的理智化和合理化的发展条件下,艺术承担了对世俗的救赎功能。它提供了一种从日常生活的刻板,尤其是从理论的与实践的理性主义的压力中解脱出来的救赎。”[5](P342)卢卡奇在谈论艺术的作用时也提到:“科学以其内容影响我们,而艺术则以其形式影响我们;科学提供给我们事实及其关联,而艺术给我们的则是心灵和命运。”[2](P122)在早期的文艺美学批判中,卢卡奇借助文学艺术形式的力量去对抗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现实,强调发挥艺术形式为“心灵”赋形的功能,以此消解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危机,重新为个体的生活赋予意义。在其中,戏剧、论说文和小说是其对抗资本主义现存危机依托的主要形式。戏剧能拯救现代文明的危机,这是因为戏剧在舞台上往往展现的是人与人之间矛盾最激烈的具有社会效应的事件,通过戏剧的演绎,剧作者的观念和观众的观念相融合,现实社会中的分离与物化状态在此刻得以消除。论说文强调对形式的肯定,有了形式的作用,论说文可以发掘出事物表象背后的深层意蕴。小说作为诞生于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下的文学形式,直接展现出资本主义社会中总体性文化的断裂和个体流离失所的命运,它担负着重新建构总体性、为生活寻求意义的使命。

  

  总的来看,艺术救赎功能的发挥往往体现为个体在审美体验中,自觉调动内心世界原本具有的批判精神,进而用批判性的态度审视当下现实社会,使自身从异化和受压制的现实中挣脱出来。在这个意义上,救赎意味着一种赎回和挽救。正如马尔库什在谈论卢卡奇思想中艺术形式的文化意蕴时指出的,“艺术品作为一种抽象概念恰恰是一个选择、安排、建构生活的质料所依照的图式,一种将根据种类、风格等而变化的图式,是审美的形式……艺术是赋予生活以意义并使之上升为自觉的过程,是超越生活混乱状态的过程。它是一种‘对生活的审判’,并且是对事物的征服。艺术的存在就是‘日常’生活的异化可以被克服的证明”[6](P28)。

  

  卢卡奇肯定文学艺术形式的作用,主张通过文学艺术形式去对抗资本主义现实。然而,文学艺术形式在变革社会上存在着既有的缺陷。其一,艺术救赎存在超历史的倾向。这种超历史倾向表现在,卢卡奇在谈论艺术哲学或艺术的存在方式时,忽略了其历史性质,先天地认为艺术可以实现对现实的解救。即“卢卡奇在分析艺术的存在方式、讨论艺术哲学时,常常忘记自己一再强调的历史性,他在论及一些伟大的作家时,往往认为他们用自己的艺术象征性地表明,在一个没有生命中心的世界上,悲剧观是唯一可能的生命哲学,这样就把悲剧观绝对化、非历史化了”[7](P76)。其二,艺术救赎作为挽救社会现存危机的手段,在现实层面上面临着实践力量较薄弱的困境。对卢卡奇而言,艺术虽然有其自身的纯粹性,内含着批判向度,能自觉地与现实保持一定的距离,并与现实的异化相对抗。但艺术救赎仍侧重对个体心灵世界的唤醒、对个体革命意识和批判意识的激发,在某种程度上,它扮演了一种中介性的角色,并没有与现实发生直接性的对抗。出于对文学艺术形式自身局限性的审视,卢卡奇在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中强调通过无产阶级的政治实践去变革资本主义社会,这无疑说明了在文艺美学批判中通过文学艺术形式的力量去对抗现存社会的危机,为其在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中提出无产阶级政治实践的策略埋下了伏笔。

  

  二、物化批判与意识形态批判的内在统一性

  

  在转变为马克思主义者的过程中,卢卡奇把对资本主义社会文化批判的重心转向到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是卢卡奇文化批判理论的核心,它强调当无产阶级面临物化意识的入侵和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统治的危机时,应积极培育并形成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自觉发动无产阶级革命,以此摆脱无产阶级的生存困境,实现无产阶级的解放。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在本质上具有内在的统一性,二者之间的内在统一性是其超越文艺美学批判的关键。这种内在统一性具体体现在:意识形态批判以对物化意识的批判为着力点,物化批判与意识形态批判都关注总体性,物化批判与意识形态批判的落脚点都是无产阶级革命。

  

  首先,意识形态批判以对物化意识的批判为着力点。在卢卡奇看来,意识形态批判的直接目的在于破除以合理化原则为核心的资产阶级现代意识形态对无产阶级的侵蚀,资产阶级现代意识形态产生于“意识的物化结构中”,因而对物化意识的批判显得尤为重要。物化意识带来的消极影响是较为明显的:其一,物化意识的蔓延加剧了资产阶级哲学面临的二律背反,进而在思维层面上强化了个体对形式与内容、主体与客体的对立的认可。卢卡奇认为,“近代哲学的根本特征就在于它‘产生于意识的物化结构之中’。这种‘意识的物化结构’指的是近代哲学从对客体的研究转向对主体的研究,从而发生了认识论的转向,从意识出发构造对象成为这一时期哲学的根本特征”[8](P14)。在近代哲学那里,客体成为主体的产物。卢卡奇以康德哲学为例,他认为,康德一边高扬理性主义,一边却用“自在之物”规定了主体认识能力的界限,这充分暴露了近代资产阶级哲学陷入的直观二元论的理论困境。物化意识在整个社会的蔓延,使资产阶级哲学越来越重视一种“普遍的理性体系”,并在认识论角度上用主体统摄客体。个体在这种理论的影响下,将形式与内容、主体与客体的对立视为必然现象。其二,物化意识的出现使实证主义思潮泛滥,它阻碍了无产阶级阶级意识的形成。受物化意识的影响,一股注重用孤立的眼光看待局部事实且“见物不见人”的实证主义思潮产生。实证主义将马克思主义庸俗化,完全忽视了无产阶级阶级意识的历史作用和人的主观能动性的发挥。意识领域的物化结构使人的观念呈现出孤立性和片面性,人本身也将面临主客分离的危险。在这种情况下,无产阶级阶级意识的培育面临严峻挑战。

  

  卢卡奇之所以强调意识形态批判要以对物化意识的批判为着力点,主要是基于如下几个方面的思考:第一,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意识形态的危机主要表现为物化意识对个体心灵世界的全面入侵。那么,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意识形态批判,首要的任务便是对物化意识的批判。第二,立足于对物化意识的批判,能破除无产阶级中有可能出现的“虚假意识”。对卢卡奇而言,“任何观念都是对社会历史的反映,所谓虚假意识也是这样,尽管它未正确揭示社会本质”[8](P289)。虚假意识虽然是一种错误观念,但并不妨碍它是对客观经济结构的反映。卢卡奇认为无产阶级中可能出现的“虚假意识”与物化意识相关,因为在物化意识的消极影响下,人与总体性相分离,无产阶级因而不能准确判断自身的历史地位和资本主义社会的社会性质。无产阶级内部的“虚假意识”主要表现为对马克思主义“经济决定论”或“历史宿命论”的错误解读,这种“虚假意识”与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是相悖的。对物化意识的批判,能破除无产阶级内部可能出现的“虚假意识”。第三,立足于对物化意识的批判,能更好地诠释意识形态批判中强调的总体性原则、阶级意识理论乃至无产阶级政党理论。在卢卡奇那里,物化意识、总体性、阶级意识、无产阶级政党之间具有紧密的联系,总体性作为一种方法论原则能够克服物化意识对人的侵蚀,培育阶级意识的直接目的也是为了对抗物化意识,培育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能为建立无产阶级政党作思想准备。

  

  其次,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都关注总体性。卢卡奇在物化批判中之所以重视总体性,是因为作为劳动者的人遭遇着总体性丧失的危机。在经济领域中,异化劳动导致人的总体性缺失,这使劳动者无论在劳动过程中抑或劳动结果上都丧失了总体性。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人的“质的特性”即人的主体性逐渐被消除。劳动者在原本意义上是作为主客体相统一的个体而存在的,当其在劳动中失去了主体性,变成直观的客体时,他的总体性就失去了。在政治领域中,官僚制导致人的总体性缺失。官僚制意味着标准化、形式化的物的关系系统将个体固定在某一个职位上,并驱使他们按既定的工作方式办事。卢卡奇认为,官僚统治使个体在处理问题上采用一种机械化的方式,与单纯的机器操作相一致。它使个体完全服从其所属的物的关系系统,进而限制了个体的自由本性。在文化领域中,物化意识导致人的总体性危机。一方面,物化意识代表着统治阶级即现代资产阶级的统治意志,资产阶级会利用物化意识向整个社会传播其价值观念,并使社会成员沉浸在物化社会之中,无批判性地认同资本主义统治秩序。另一方面,物化意识的蔓延会阻碍无产阶级阶级意识的形成,使其不能准确地认识自身的历史地位和历史使命,不能从总体上认识资本主义社会。

  

  在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意识形态批判中,卢卡奇不仅重视总体性,而且将总体性作为方法论原则。展开意识形态批判的主要目的在于破除资产阶级物化意识的封锁,唤醒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并致力于改变现存社会秩序和社会制度。物化意识的克服、无产阶级革命意识的培育、无产阶级革命的实践是通过总体性联系起来而构成一个整体。在卢卡奇那里,总体性原则对推进意识形态批判有重要意义,它体现在如下几点:其一,立足于总体性原则,可以深刻认识资本主义社会的本性。立足于总体性原则,可以认识到,物化的产生和科学技术的应用有关,而资本主义对科技和先进管理方法的应用,说到底是为了追求更大的收益。简单地讲,资本主义社会物化问题的出现与资本追逐利润的本性相关联。其二,立足于总体性原则,可以在对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进行比较的基础上找到历史的真正主体。卢卡奇认为,资产阶级对社会现实的认识是一种局部性的认识。资产阶级总是从直接性的角度考察社会,他们的思想长期囿于商品拜物教范畴之下,以此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视为僵化的物的关系。反观无产阶级,“无产阶级则由于自身阶级地位——特有的——辩证法而被迫抛弃这种直接性”[3](P264),它的社会存在是间接的,他从商品出发认识到工人的双重身份:“本质的人”和“现在的物”。无产阶级出于自身的阶级意识,能够在总体上认识资本主义社会,并从总体上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改造。其三,立足于总体性原则,能够在整体的历史发展中考察资本主义,深刻把握人类社会历史的发展方向。卢卡奇认为总体性原则内蕴实践性和革命性,它能够帮助我们把握人类历史的发展方向。在总体性原则的基础上,历史的主体和客体之间发生相互作用,无产阶级将克服“物化”,他们会有意识地将历史把握在自己的手里。

  

  最后,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的落脚点都是无产阶级革命。马克思在1848年革命时期和巴黎公社时期,对无产阶级革命思想作了全面的阐释,在他看来,革命是推动历史发展的动力,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无产阶级若要实现自己的解放,则必须变革现存的资本主义制度,建立无产阶级专政。正如他所提及的:“共产党人不屑于隐瞒自己的观点和意图。他们公开宣布:他们的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现存的社会制度才能达到。”[9](P66)在走向马克思主义之后,卢卡奇在破解资本主义社会异化现象、挽救无产阶级生存危机问题上有了思想上的转变,他认为要消除物化现象必须实现制度变革,而变革资本主义制度必须诉诸无产阶级革命。

  

  物化批判理论和意识形态批判理论是卢卡奇文化批判理论中的两种具体理论样态,它们虽然在理论层面上有不同侧重,但都将进行无产阶级革命、变革资本主义制度作为解放无产阶级的政治方案。在进行物化批判时,卢卡奇将重点放在了对物化意识的批判,这是因为经济、政治领域的物化现象只是物化的外在表现,而物化意识则是物化现象渗透到个体思想中的结果,它暴露了资本主义社会寻求意识形态控制的秘密。物化意识导致个体批判性维度的丧失、对现实社会物化结构的认同、对外在规律的服从,最终导致将资本主义制度当作一种永续存在的社会制度加以膜拜,并甘愿存在于现行的政治环境之下,哪怕遭受着非人道主义的摧残。因而,物化意识其实就是裹了一层虚假外衣的资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它是资产阶级进行阶级统治的工具。针对物化现象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全面入侵,卢卡奇认为只有通过无产阶级革命的手段,才能彻底消除物化。在消除物化的基础上,变革资本主义制度,才能真正实现无产阶级的解放。正如他所言:“物化是必然的直接的现实的话,那么它的克服也只能采用这样的形式:不断地、一再地努力通过与具体表现出的全部发展的矛盾具体联系起来,通过认识到这些矛盾对于全部发展所具有的固有意义,从实践上打破存在的物化结构。”[3](P300)卢卡奇在阐释意识形态批判理论时,也分析了无产阶级革命发生的必然性。在他看来,当无产阶级的思想受到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污染时,其针对性策略便是构筑起自身的阶级意识,使其深刻意识到自己是历史的真正主体,准确把握自身的现实处境,并深入认识作为客体的资产阶级社会。在这个过程中,卢卡奇对比分析了现代资本主义世界存在的两大阶级——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各自的特点。他认为,资产阶级的思想带有明显的直接性,而无产阶级的思想则实现了思维与存在、理论与实践的统一。对无产阶级而言,如果不消灭阶级社会,就不能解放自己,他们会自觉地将理论转化为实践,通过行动来影响历史的进程。与此同时,历史唯物主义作为无产阶级阶级意识的成熟形态,能够给予无产阶级以方向,它使无产阶级采用总体性思想看待自身的直接利益,并与最终的目标相联系,进而自发地走向阶级斗争。在这个意义上,“历史唯物主义不仅是知的学问,要揭示资本主义的本质和运动规律;而且是行的学问,要唤起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并把无产阶级的自我意识转化为无产阶级的意志和改变世界的行动”[10](P51)。总之,不管是物化批判还是意识形态批判,卢卡奇都最终走向了无产阶级革命,这是他对马克思主义学说的深刻践行。在卢卡奇那里,理论与实践之间相辅相成,互相作用,正如他所言:“我们在阶级斗争中的地位在极大的程度上决定着我们掌握马克思主义的方式和程度,另一方面,这种掌握的每一次深入又促使我们与无产阶级的生活和实践相融合,反过来又促使我们加深和马克思的学说的关系。”[11](P215)

  

  三、日常生活批判对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的发展

  

  在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中,卢卡奇晚年的文化批判理论主要呈现为日常生活批判的理论样态。作为一种文化批判,日常生活批判致力于揭示并批判日常生活领域存在的异化问题,强调发挥艺术的“反拜物化”使命,将个体塑造为具有审美能力的总体的人,进而自觉地对抗异化。在这个意义上,日常生活批判的理论旨趣在于对人的存在危机和文化生命的关切。然而,与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理论侧重于一种宏大的革命叙事方式不同,日常生活批判理论是一种从微观领域解析资本主义社会的生存论哲学。它将对异化现象的批判置于日常生活分析中,推动审美介入生活,并且将人个性的充分发展作为总体性的伦理构想,实现了对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的发展。

  

  首先,卢卡奇将对异化现象的批判置于日常生活的分析中。卢卡奇是较早提出日常生活概念的理论家,但他对日常生活的理解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应该说,在前马克思主义时期和《历史与阶级意识》写作期间,卢卡奇就已经开始关注日常生活,直到晚年,卢卡奇才较为全面地诠释了他对日常生活的理解以及对资本主义开展日常生活批判。在前马克思主义时期,卢卡奇并没有直接使用“日常生活”这个概念,而是使用“生活”概念,如他在《心灵与形式》中曾谈论了“生活”与“活着”的区别,认为生活是对日常生活的体验,而活着则是心灵世界的审美化体验。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卢卡奇也没有直接讨论日常生活问题,他对日常生活的关注是隐性的,潜藏在其对资本主义商品经济下的物化现象的分析中,即侧重于讨论资本主义社会日常生活中的商品拜物教现象。在晚年的《审美特性》中,卢卡奇直接就日常生活进行了分析,并批判了日常生活领域中存在的异化问题。

  

  卢卡奇从日常生活出发分析并批判异化问题,主要原因在于日常生活具有本体论地位,在日常生活领域中可以探寻异化现象产生的根源。在卢卡奇眼里,日常生活是“比较低级的、起着基础中介作用的层次”[12](P455),个体的生存和发展以日常生活为根基,科学和艺术的产生以日常生活为母体,个体个性的发展与培育也依赖日常生活。然而,在这种关乎个体乃至社会发展的日常生活领域却存在着异化危机,《历史与阶级意识》中提及的物化现象已经逐渐蔓延到个体赖以存在的日常生活领域了。在卢卡奇看来,从具有本体论地位的日常生活领域入手,可以找到异化问题产生的根源。卢卡奇发现,日常生活领域中异化现象的产生缘于日常生活“自在的合类性”,主要表现为日常思维的直接性。日常生活“自在的合类性”会使个体根据习惯、经验等日常生活的态度反映现实,而不是以日常生活的高级对象化形式——科学与艺术的形式——反映现实。在此基础上,日常思维在社会中得以形成,而日常思维的直接性加剧了无产阶级的物化意识,长此以往,个体的日常活动逐渐被日常思维支配。

  

  将对异化现象的批判置于日常生活的分析中,说明晚年卢卡奇的文化批判理论有新的突破和新的结论。其一,立足日常生活领域批判异化现象,表明卢卡奇的异化范畴蕴含着新的维度。在物化批判中,卢卡奇是在“经济强制”的维度上理解异化,这从异化发生的主要领域以及异化本身的双重含义上可以体现。简单地讲,异化呈现出来的是经济生产过程中物的关系对人的支配。而在日常生活批判中,卢卡奇指出了异化范畴的“生活方式”维度,也就是说,日常生活领域中的异化主要表现为人的生活方式的异化,它的出现是受日常思维影响的。异化范畴的“生活方式”维度显然在异化程度上高于“经济强制”维度,它深刻说明了资本主义正在不断加深着对个人的意识的控制,将异化变为个人生活的一部分。其二,立足日常生活领域分析并批判异化问题,表明卢卡奇是在更高的层面上关注人的生存危机。虽然说物化批判、意识形态批判以及日常生活批判最终都致力于扬弃物化现象,实现人的自由与发展。但在日常生活批判中,卢卡奇是从审美的维度出发,在微观层面上探究了人的生存方式的转变,提出了破解拜物教现象的举措。相较于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是基于宏观的立场来分析资本主义社会的文化危机而言,日常生活批判的切入点更细微、具体和深刻。日常生活批判直接从与人最紧密的日常生活出发考察异化现象,并分析出人的纯粹精神世界中形成的日常思维是引起现实日常生活异化的直接原因。由此可见,卢卡奇在晚年不仅延续了他早些时期对人的生存危机的关切,还深化了对这一问题的认识和理解。其三,立足日常生活领域批判异化现象,说明卢卡奇对异化本身有了更深入的认识。如果说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将异化问题圈定为资本主义社会所特有的社会现象的话,那么在日常生活中考察异化,则表明卢卡奇已经在晚年认识到异化并不是某一特定社会特有的历史现象,它是人类社会在历史发展中将面临的普遍现象。因为在日常生活的层面上审视异化,就是在一种具有普遍性的人类立场上审视异化。卢卡奇提及的日常生活虽然还侧重于其着重分析的资本主义世界的日常生活,但它的边界在不断延伸,最终指代人类社会的日常生活。正是基于此,卢卡奇最终对异化现象有了全新的认识,即异化现象的出现不受社会性质的束缚,资本主义社会会出现异化问题,其他形态的社会也会出现该问题,而所谓的不同也仅仅是异化现象呈现方式的不同而已。基于上述三个方面的分析,我们认识到,卢卡奇将对异化现象的批判置于日常生活分析中,能够反映出他对异化概念的内涵、异化本身等有了新的认识。

  

  其次,卢卡奇推动审美介入生活并进一步强化了文化批判理论的现实指向。在卢卡奇那里,审美介入生活是通过艺术的反拜物化功能得以体现的。审美与日常生活之间具有紧密的关联,所谓日常生活中高级的对象化形式——科学与艺术,它是由日常生活孕育而产生的。然而,艺术又常常与日常生活相分离,即艺术并不是与客观现实始终是同一的,这是它能够克服异化现象的前提。在此基础上,艺术的审美反映不是对客观现实的单纯描摹,它具有超验性的特征,通过其超越性力量内在地抵抗日常生活的拜物化。那么,艺术何以具有反拜物化的功能,对此,卢卡奇分析了艺术具有的三个特性。一是艺术具有自发的唯物主义倾向。“其长处体现在,没有任何唯心主义、唯我主义的世界观能够阻止这种日常生活和日常思维中的自发作用。”[13](P14)这种倾向注定了艺术只承认现实的客观存在的外部世界,它会自觉地排除各种拜物化观念的投射。艺术对现实的反映具有拟人化的性质,这种拟人化展现的是人的主观精神的投射,它是人化地反映现实;艺术作品的这种拟人化往往强调的是按照人的需要建造一种艺术世界,这恰恰反映出艺术作品实现了对拜物化观念的克服。在艺术作品创造的人的世界中,人的本质挣脱了拜物化的笼罩,它在真正的意义上得到了揭示。二是艺术具有自发的辩证特性。时间性和空间性是艺术本身不可或缺的两个范畴,卢卡奇在分析空间艺术时提到,如果否定了空间艺术中的时间性因素,那么人的生存世界将会平面化,这意味着一种拜物化。而在时间艺术例如音乐上,若将其作空间化的解释,也会出现拜物化。正如他所言:“把音乐在哲学上作为纯粹的空间性来解释的倾向是当代拜物化倾向的高峰。”[14](P186)由此来看,时间性造就着艺术的历史性,人的生存世界亦是如此,没有时间性或者说历史性的生存世界,意味着人将受到拜物化的支配。与此同时,卢卡奇又认为,真正的艺术具有反拜物化的作用,艺术作品能够打破日常和思维的拜物化,为人感性直观地呈现出他们的内心世界。马克思曾在分析辩证法时提到,辩证法强调基于暂时性、历史性去思考问题,它在本质上是批判的、革命的。卢卡奇所言的艺术的自发辩证特性指的同样是艺术的批判功能。通过艺术的审美,个体能够用一种非拜物化的眼光看待现实社会,他们在艺术作品中能够真切感受到一种异于当下的非拜物化的世界,进而自觉地克服现实中的异化。三是艺术的本质是个体与类的统一。卢卡奇认为:“审美反映的深刻的生活真理在于,这种反映总是以人类的命运为目标,人类决不能与构成它的个体相脱离,由审美反映绝不能构成与人类无关存在着的实体。审美反映是以个体和个体命运的形式来表现人类。”[13](P199)在艺术中,个体与类是统一的,当个体遭受现实拜物化的支配形成异化意识时,在艺术的作用下可以超越异化意识,“激发出与人类发展和人类本质具有更多和更深刻联系的东西”[14](P124)。不仅如此,艺术能够阐释与人和人类发展相关联的现实环节。个体的自我意识总是往类意识的道路上迈进,在这个过程中,自我意识常受到拜物化观念的影响,而艺术作品能够为个体排除拜物化观念的阻碍。个体在自我发展过程中也需要艺术作品的熏陶,它能够实现个体的特殊才能与作为一个整体的人类能力的统一。概而言之,艺术因具备上述这些特性,能够自觉地完成对拜物化的批判。

  

  在卢卡奇看来,日常生活批判以审美介入生活,强化了文化批判理论的现实指向。其一,审美反映绝不仅仅只是停留于现象界层面,而是注重在介入对象的基础上改造对象,从现象入手触及现实的本质。审美反映不同于科学反映抽象地呈现本质,它是在把握好与现象的关系上,通过现象揭示本质。由此来看,审美反映对现实本质的揭示是具有科学性的。其二,在审美的层面上,卢卡奇的日常生活批判实现了本体论、实践论和存在论的统一。所谓的本体论,是指日常生活批判以对日常生活的本体地位的说明为前提,在此基础上形成的日常生活批判就是一种本体意义上的批判。而实践论指的是,卢卡奇的日常生活批判致力于改变日常生活中存在的拜物化以及异化现状,它提倡一种日常生活的美学化,即通过艺术的力量现实地影响人,改变个体对日常生活的态度,并实现个体真正的自我意识的复归。它的存在论意义着重体现为始终将个体的文化生命和存在价值作为关切的重点。简言之,卢卡奇在日常生活批判中依然灌注着他的人道主义关怀。其三,卢卡奇通过阐释艺术的反拜物化功能,强调了艺术的革命属性,充分诠释了其批判理论的现实针对性。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将落脚点放在了无产阶级革命之上,这种宏大的政治实践有其展开的现实必备条件,如无产阶级阶级意识的成熟度等。日常生活批判主要借用艺术的力量,让艺术充当着革命性的武器,主张用艺术作品呈现出的意义世界塑造个体的自我意识,进而反抗异化的现实社会。在这一点上,日常生活批判具备较强的现实性。

  

  最后,卢卡奇以人个性的充分发展作为总体性的伦理构想。在卢卡奇看来,日常生活领域中存在着个体的异化问题,因而对个体性问题的关注是必要的。卢卡奇指出:“能力发展与个性发展的辩证矛盾即异化。”[12](P625)单就能力和个性这两个范畴来看,能力的发展建立在科学发展的基础之上,即科学不断刷新着个体对外部世界的认知,个体随着认知水平的提升将其本质力量作用于对象化的外在世界;而个性特指人的内在生命,即人性的塑造和发展,它具有历史性的特征,也就是说人的个性总是处于不断发展和完善的过程之中。能力是构成个性发展的一个环节,个体才能的发展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是同步的。然而,人的才能的发展与人的个性的发展之间并不是同一的,这二者往往存在着对立。如在资本主义社会,“合理化”原则下严格的资本主义劳动分工,虽然提高了个体的劳动技术、协作能力,但却限制了个体的自由个性。因为在资本主义社会形态之下,个体能力的提升是分工导致的结果,并不是人的目的本身。也就是说,在这个阶段个体并不是自由自觉地去发展自身的能力,那么其个性自然也得不到完善和发展了。在卢卡奇看来,个体个性与能力之间的矛盾是人在“自在的合类性”阶段必然出现的现象。个性与能力的矛盾意味着个体并不是一种完整个性的人,他就不能实现由“自在的合类性”向“自为的合类性”的转变,也就不能自觉地对抗社会中的异化现象。所以,塑造具有完整个性的人成为卢卡奇在晚年破解异化问题的基础,这也更好地说明了卢卡奇在日常生活批判中对个体性问题关注的必要性。

  

  致力于实现人的个体性的充分发展意味着卢卡奇在文化批判理论上直面到具体的、现实的个人,这是其关注点从孤独的个人——整体性的阶级——具体的、现实的个人的转变。前马克思主义时期的卢卡奇是在抽象的层面上谈论孤独的个人,到了《历史与阶级意识》阶段,他受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影响转而关注“总体性”的无产阶级,直到其晚年,日常生活领域中现实的个人才成为他关注的焦点。无产阶级在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中是总体性的具体的承担者,对此,卢卡奇曾强调只有阶级才能和总体性产生关系,并影响着现实社会。他在这个阶段将“类”理解为一种神秘化的个体并与无产阶级相对比,结果自然走向了无产阶级。在晚年,卢卡奇对类重新作了思考,他注重劳动对类的基础作用,并着重分析了个性与类的关系。他提到,真正的类是有个性的类,类是个人在社会中现实活动的过程,如他所言:“从本体论上说,这种必然性就造成了这样的结果:类的个例之中的个别性所具有的自然的自在存在,会朝着自为存在的方向发展;从趋势上说,人会变成个性。”[12](P291)这段话阐明了个性对类的决定性作用,即个体的真正的个性表现为人的自为存在,真正个性的实现意味着类的实现。由此可见,实现类的发展的前提是实现人的个体性的充分发展。个体性的充分发展实际上就是具体的、现实的个人的发展,即强调个体在现实中的生命活动的展开。马克思认为,人类社会历史的出发点是现实的个人。卢卡奇对人的个体性的关注,表现了他对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深刻理解,历史的主体是现实的个人,个人与自然、社会、他人、自我处于一种互动关系之中,对卢卡奇而言,真正理解了个体就意味着理解了历史。卢卡奇与马克思一样,都致力于建构一种理想的社会形态,其在马克思那里表现为“自由王国”对“必然王国”的超越。卢卡奇虽然没有具体描述他憧憬的理想社会的现实图景,但人的个性的全面展开必定是其判断这个社会理想程度的标尺。在这个意义上,卢卡奇对个体性问题的关注指向了未来社会,这必然超越了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中的理论构想。

  

  四、结语

  

  卢卡奇致力于建构文化哲学形态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并率先对资本主义社会展开了文化批判。其文化批判理论经历了以文艺美学批判、物化批判、意识形态批判和日常生活批判为理论重心的几个阶段,它们之间存在着紧密的逻辑关系,文艺美学批判是卢卡奇文化批判理论的先导,它为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的开展提供了理论铺垫;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是卢卡奇文化批判理论的核心,它们之间具有内在统一性;而日常生活批判实现了对物化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的发展。

  

  既往,学术界普遍认为卢卡奇的整个哲学思想内容复杂、体系庞大,如果准确把握卢卡奇思想是以批判资本主义为中心线索而逐步展开并最终成型的文化批判理论,那么卢卡奇哲学思想的理论特质就会清晰呈现出来。厘清卢卡奇文化批判理论的内在逻辑,不仅有助于我们理解卢卡奇的整个哲学思想,而且也有利于我们把握国外马克思主义文化批判理论的演进逻辑。卢卡奇开启的文化批判的理论范式,他倡导的现实批判精神,都深刻影响了法兰克福学派、东欧新马克思主义、晚期马克思主义、英国文化马克思主义等理论流派,这些流派在卢卡奇文化批判理论的影响下确立了诸如文化工业批判理论、现代性批判理论、意识形态批判理论等理论形态。可以说,整个国外马克思主义文化批判理论的演进是在卢卡奇文化批判理论基础上的一种延展和深化。深入研究卢卡奇的文化批判理论,能够帮助我们正确认识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和命运,准确把握当代资本主义新变化新特征,同时更能加深我们对当代资本主义变化趋势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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